【壹】
我是北镇抚司一名新来的锦衣卫,旁人都唤我阿七,上头管着的是陆绎陆大人,就是京城中盛传的“陆阎王”。
一日,我随大人追捕逃犯时,恰巧和六扇门的一个小捕快撞到了,我寻思着我们两方事务鲜少交合,也算是各管各的,谁料这小捕快甚是热心肠,直道自己看见了逃犯将罪物交于一人,那人武功极高,只一会儿便消失了踪影,好在她记得了那人的容貌,便提议与我们一同回诏狱,画出同伙的画像。
我听着她一声声大人叫的极为亲昵,瞧了那女子的模样,生的俏丽动人,奈何也是个心思不正的,不然怎么会这般接近我们大人。
“好。”
我本将她赶离的动作生生被陆大人这一声“好”打断,当场怔愣在原地,许是自己幻听的缘故,竟平白的听出了一丝的温柔。抬头瞧了眼大人,平时冷峻的人缓了神色,瞧着那女子眼中露出缱绻的柔意来。
那姑娘弯了眉眼,十分自然的跟在了陆大人身后。我只得挎着刀跟在了他二人的身后,暗自猜测两人必是有着不一般的关系。
只是脑袋还未思量出什么来,身子却是先累了,头一次觉得去诏狱的路程如此遥远。
若是以往,快步而走,也不过半柱香时间,可今日大人好似故意放慢了脚步。
我看那姑娘身形娇小,两步方有我的一步远,竟生出了陆大人体谅人家姑娘步子小的想法,当即摇了摇头甩了这荒唐的念头。
“大人,今日北镇抚司事务多吗?”
“还好。”
“北镇抚司的饭菜好吃吗?比六扇门的如何?”
“差不多。”
“我们六扇门的兄弟饭量可大了,每天吃饭都要靠本事抢的!”
“比起你的饭量呢?”
“我一个小姑娘自然比不过他们。”
“我看未必。”
“……”
我听着陆大人有问必答,竟然还有调侃的意味,下意识的瞪圆了眼睛,但因着锦衣卫的面子,迅速的调整了神情。
不由得想起了之前北镇抚司的弟兄们同我说的陆大人不近女色的话,暗自记下必要回去给他们说道,开拓一下眼界。
“那犯人生的何样?”
“面带凶相,尖下巴,鼻尖有颗明显的痣……”
“身量大约?”
“约莫七尺三寸。”
终画师按着小捕快说的画出了犯人同伙的模样,我估摸着是该送人了,谁知陆大人没有起身的意思,继而问道,“生辰想要什么?”
“那不若折成银子给我。”
我本欲提笔记录的手一顿,默默的看了两人一眼。
“除了银子总该有别的想要的?”陆大人似乎早就料到,无奈道。
“你啊。”
我被那姑娘直白的话吓的手一抖,笔尖的墨滴落在纸上,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墨点,急忙撤下手,将笔放置一旁,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出去才对。
“可别后悔。”陆大人倒是从善如流接道,我掐了大腿,生疼,没错自己没在做梦,的确是那个冷峻的陆大人没错。
“后悔了后悔了,我说着玩的。”那姑娘似是想起了什么急忙摆手,脸上染了一抹绯色,声称自己六扇门有事,像被人追着快步离了去。
“愣着做什么,画像既好了,便去搜查那人。”陆大人清冷的声音将我拉了回来,刚才的模样只是昙花一现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李达是我的好兄弟,从我当锦衣卫以来对我多加照拂,瞧见我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怎么了?阿七,撞鬼了?”
“你不是说陆大人不近女色,可可可可……”我一时得知这突来的秘辛,还未组织好语言同他分享。
“你是见到了六扇门的小捕快?”他笑着看我,一副早就料到的神情。
“你怎么知道!”
“大人是不近女色,他只近那个小捕快的色。”
“那是陆夫人。”
本以为发现了什么惊天大料,原来两人早已成婚,如此想来那般亲昵倒也顺理成章。“能将陆大人收服了,那小捕快该有多大的本事。”
“三年来,能风雨无阻的日日守在诏狱前的人怕是只她一个。”
“哪有什么多大的本事,不过是情之所钟,无谓天长。”
【贰】
我尚不知岑校尉一时外派离开前嘱咐的要随时候着大人扔来的刀剑是何意思,毕竟大人虽然表面看着凛若冰霜,不苟言笑,可也不至于对下属动手。
后来,在飘香阁偶遇到喝的烂醉的夫人,方才顿悟。
“你到底喝了多少,有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里?”我瞧着大人面色不虞的将瘫在饭桌上的夫人拉在怀中,继而唤了我一声,“阿七。”
我愣着应道,抬头便是大人扔过来的绣春刀,下意识的伸手去接,然而只听到其砸在地上的声响。
一时吵闹的屋中寂静无声,只好多双眼睛觑着我,不由得有些汗颜,急忙弯下腰去捡。
“哈哈哈,大人,看来还是岑福反应快些……”那姑娘似是被戳中的笑穴,倒在了陆大人的身前。
“你同我保证的适量便是如此?”大人没好气的扫了一眼桌子上东倒西歪的空酒壶。
“我只喝了两壶而已。”面色酡红的人挣扎着挺直腰身,伸出了五根手指头强调。
大人冷哼一声,便要将她横抱起来,谁料那陆夫人一脚踩在了凳子上,动作迅速的爬了上去,张开双臂道:“背我,我是捕头听我的。”
怪不得屋中算是六扇门的人,原是为了庆祝夫人升了捕头,便办了宴席。我听着她命令的语气,不由得为她抹了一把冷汗,果然是酒壮怂人胆,和陆大人如此说话。
陆绎是谁,皇上面前的红人,北镇抚司的主人,年纪轻轻便是正四品佥事,谁见了不是客客气气的,更别提那雷霆做派,狠戾手段。
只见大人叹了口气,竟是依言弯下了腰,姑娘伏在他背上,下巴在他脖颈磨蹭了两下,像极了餍足的猫儿一般。“不要乱动,不然将你丢下去。”虽是这般言说,可手却是紧紧的箍着夫人的腿,生怕她掉了下去。
“阿七,把酒钱结了。”依言我便掏向了自己的钱袋,奈何只有一些散碎银子,不由得望向了大人。
“今夏。”他晃了晃背上的人,“银子呢?”
“银子?!”一听说银子夫人眼睛突然发光,抬起来头,“谁要抢我的银子!”
“不给银子,你是要你们这些六扇门的兄弟们都被扣下来?”
我环视了醉的一塌糊涂的一群人,确实没一个能善后的。
“大人你不是说自己不缺银子的吗?”她咕哝着,下巴抵在大人的背上,眼睛有些迷蒙。
“以前是不缺,可后来是谁将我钱袋里的银子都换成石头的。”
“那还不是大人你总把银子当暗器洒,败家啊败家!”
“今天他们请我喝酒,怎的还要我付钱,这些菜可贵了,明天势必要讨回来……”说着从身上掏出了几锭银子,扔在了桌上。
“醉成这样,账倒算得清楚。”大人轻嗤,不由得露出轻笑来。
“阿七你先回去。”意识到还有我这个人在这杵着,大人终是分了注意给我,将我央了回去。
外面铺着一地的月光,我瞧着大人那一身的红色的飞鱼服,长身玉立,衣袂翩飞,从前只当它如浸润了诏狱那些犯人的鲜血一般令人生畏,而今却似浓烈的春阳,赤诚而又透着股不可言说的软意。
【叁】
我没吃过月饼,更不知团圆是何种滋味。自记事起就是个孤儿,凭着在武馆偷学来的武艺,拼死成了一个锦衣卫。
旁人都说,锦衣卫最是冷血无情,是以从不招人待见。自小受些异样眼光和再难听的话都惯了,倒是不痛不痒。
而踏着尸影重重,脚踩晦暗,身披鲜血的又何止我一人。北镇抚司中多的是暗自舔血,身无归处的人。
这天是中秋,我正照旧守在北镇抚司门前,却见到了夫人还有身后的几个小丫鬟。
“小兄弟,喜欢什么馅的,莲蓉的,枣泥的还是豆沙的?”
我一时愣住,从未尝过哪知道自己喜欢什么馅的。“属下不曾吃过月饼,一时答不上来,夫人莫要怪罪。”
“小武喜欢豆沙的,李达喜欢莲蓉的,安石喜欢枣泥的,对了岑福他不挑的,都喜欢……”
她一连的说出来一串的人名,都是北镇抚司一同办案的锦衣卫,语气颇为熟稔。“既然不知道,那就都尝一尝,自然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了。”说罢,将各类月饼都给了我一份。
“谢谢夫人。”我忙低头表示了感谢。
“我瞧你眼生,是新来的?”她细细的看了我一眼,随及拍手道:“我想起来了是那日没接到大人扔过的绣春刀的那位。”
“夫人喝的那般醉,竟还记得属下。”
“和大人有关的事,我一般都是记得的。”她朝我笑笑,看见出来的陆大人,提起裙摆奔了过去,“大人!”叫的那样欣喜。
“大人是只记得北镇抚司这一个家,忘了还有一个家!”夫人声音有些责怪,却是透着担忧。
我才想起,最近碰到一桩最难办的案子,大人已宿在北镇抚司几夜。
只是听到家这个字,微怔住,从未有人说过北镇抚司也是一个家。
“今日是中秋?”大人揉着太阳穴,尚未完全清醒过来。
“我就知道大人一定是忙的昏了头,所以便来接你回家了。”夫人说着挽着大人的胳膊,清澈的瞳孔满是笑意。
我见大人转身吩咐了什么,便顺从的跟着夫人回了府中。
他们二人相伴着穿过喧闹的街市,款款向前,远处的是落落青天,流云万里。
“阿七愣着做什么,大人吩咐人送来了秋露白,说是给我们放一天的假,来喝酒啊!”
“再不来这上等的好酒可没你的份了……”
我望着二人离去的身影,尝了尝手中的月饼,原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