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归矣

懒癌晚期,催更打钱

【绎夏】婆娑念

     

       壹.桃树

  

  我方记事起,便知自己娘亲与旁人的不大一样,毕竟没有哪个娘亲,是挨着孩子边上,一同承夫君训诫的。

  

  家中院子栽了棵桃树,我问过它的来历,娘亲瞧着那已有一人多高的树,感叹说道:“这可是你爹娶我的凭证。”

  

  后来又与我细细说道,当初我爹是如何用了一曲《桃夭》将她撩拨带回家的,又是如何为她亲手栽下这棵桃树的。

  

  娘亲说,那时京城最是俊朗的少年郎穿着一袭白袍,纤尘不染,杨柳依依,日光灼灼,好似一幅水墨丹青,霎时就迷了她的眼。念着他苦恋自己多年的份上,脑袋一热便答应了他。

  

  爹爹陆绎是锦衣卫的总指挥使,模样倒也如娘亲口中说的一般无二的好看。我自幼承了爹娘的聪慧,知道事情不可听人的一面之词,便蹬着脚跑到了爹爹书房。

  

  将娘亲的话和盘托出后,只见他浅浅的笑了,眼底晕出层层涟漪,“阿昭,你娘当真是这样说的?”

  

  我重重点了点头,表明自己绝没有做添油加醋之事。

  

  爹爹蓦地将我抱起,揉了揉我的头,语调缓和,眼神莫名的有些飘浮,像是回溯到了往前,“的确是苦恋多年,只是我原不知她是头脑一热?”

  

  许是母子心有灵犀,娘亲拎着裙摆也到了书房恰巧听到爹爹的话,急忙跑过来堆了笑。她这副模样我是再熟悉不过,每每惹了爹爹生气,娘亲便是这样。

  

  “大人,我同阿昭说笑呢,绝不是头脑一热,我也苦恋了你多年。”

  

  “不是头脑一热,那是早早就想好了?”

  

  “对对对,我袁今夏这辈子自是只嫁给大人的。”小鸡啄米般的点头,让我这个儿子不由担心她是否有些晕头。

  

  接着便是一阵肚子饿发出的声响,我下意识的捂着肚子,察觉到并不是从我这发出的,就看见了爹爹看向娘亲无奈的眼神,“饿了?”

  

  “嗯!”

  

  “我让吴妈给你煨了鸡汤,想来也是该好了。”

  

  “我就知道夫君待我最好!”

  

  爹爹抱着我身旁跟着娘亲,一家人向着大堂走去。暖风拂过,两人的衣袂翩飞。

  

  娘亲还在碎碎念着些话,无非是六扇门新来的捕快如何不灵光,捉贼人如何的辛苦,百姓报的案子如何的鸡毛蒜皮……

  

  爹爹抱着我,也没打断她,就细细的听着,时不时的给些反应。我有了些乏意,不知何时闭上了眼。娘亲的声线清脆明亮,却不知怎的听出来一股子岁月静好的感觉来,就这样安心的睡了过去。

  

  贰.月亮

  

  我家娘亲常唤爹爹大人,撒娇耍赖哄爹爹时,才好声好气的唤一声夫君。幼时玩伴晏昌,他家人常唤他一声昌哥儿,每每夕阳玩闹后,总会看到他娘站在不远处,唤他,“昌哥儿,今日做了莲子粥,快些回来,凉了可就不好了。”

  

  我瞧着晏昌跑远了的身影,心中不由得涌起了几分的羡慕。羡慕他娘亲可以时时陪在他身边,看他笑,陪他闹。

  

  非是我娘亲不好,只是她也有自己的营生。她是六扇门的捕头,追踪术极好,挎着刀,忙着那些数不清的案子,有时我醒的晚了,可能要到傍晚才能瞧见她。

  

  那日是我生辰前一天,我便守在家中一直等娘亲回来。爹爹回家的早,见我神色恹恹,便俯下身问我,“阿昭明日过生辰,想好要什么了吗?”

  

  “我想……”我看着爹爹的眼睛,手指头抓着衣角,“我想让娘亲时刻都能陪着我,可以吗?”

  

  许是小孩子总是亲近娘的天性,总是希望能时时刻刻见着她。

  

  爹爹正了神色,牵着我坐在屋外的青阶上,指了指天上的月亮。“阿昭你看,天上的月亮好看吗?”

  

  我想着皎洁的一弯明月,下意识的点了头,不知道爹爹什么意思。

  

  “那月亮被挡在了云雾的后面,它会开心吗?”

  

  “它被遮了亮光,也看不见人间,肯定是不开心的。”

  

  爹爹神色认真对我道:“你娘亲她不同一般的闺阁女子,日日圈守在庭院从来不是她的性子。”

  

  “她不会依附别人而活,即使嫁给了我,也不会失去自我。她喜爱办案,喜欢当捕头,我自不会拘着她,因为我知道,自己喜欢的是那个鲜活的袁今夏。”

  

  “她就像月亮,被束缚,被遮住,也是会不开心的。”

  

  我点了点头,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有明白。也知道,想娘亲时刻在家陪我的愿望是不会成真的,只是倒也没那么伤心了。

  

  因为知道,若是那样娘亲不开心了,我也不会开心的。

  

  方才聊完,就看见娘亲揉着胳膊回了家,看见坐在青阶上的我和爹爹,展了笑颜,脸上的疲倦也消失了一二。

  

  “阿昭,明日你过生辰,娘亲陪你一整天怎么样?我们和爹爹一起去放风筝,去摸鱼?”

  

  我听完跳了起来,扑到了娘亲怀中,在她的脸上狠狠地亲了一下,欢呼起来。

  

  夜空下的爹爹看着我们,负手而立,银白的月光映在他的脸上好看极了。

  

  晚上我睡的朦胧,感受到了娘亲在我额头轻轻一吻,听到了他们小声的谈话。

  

  “是把明天的案子压在今天都解决了,才回来的那么晚?”

  

  “我这不是想多陪陪阿昭嘛,明天可是他的生辰。”

  

  “我这个夫君好像都没这个待遇呢?”

  

  “是大人比我都忙,自己有时都腾不开空来,不是我的原因。”

  

  “那我和阿昭谁最重要?嗯?”

  

  “当然是一样重要,大人怎么还和小孩子争风吃醋……”

  

  叁.小气

  

  夏天京城有一阵子多雨,有时候雷声一轰,大雨便淋了下来。我听着外面的声响,总怕房屋被掀开,心底有些害怕,这时便时常缠着娘亲,让她陪我一起睡。她总是在哄睡我之后,再回到爹爹那。

  

  我问娘亲原因,她小声的告诉我,“你爹也怕打雷。”

  

  我看着英明神武的爹爹,总觉得有些不大相信。

  

  后来一天夜里,雷声轰鸣,我习惯性的躲在被子里,门被推开,来的不是娘亲,却是爹爹。

  

  “爹爹,娘亲呢?”

  

  爹爹脸上满是无奈,颇有些嫌弃,“你娘亲睡的熟,这雷公放的屁愣是没把她震醒。”

  

  我呵呵的笑了,睡在爹爹身边,仰着头终是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娘亲说爹爹也怕打雷是真的吗?”

  

  爹爹帮我掖好了被子,柔声道:“小时候怕,后来就不会了。”

  

  “那娘亲她还说—”

  

  爹爹似是知道我要说的,眼底涌起丝丝笑意,解释道:“后来不怕,是因为再怎么怕它,时刻来哄着我陪着我的人没有了,渐渐的便习惯了。”

  

  “现在,有你娘在我身边,她会陪我,守着我,我便又怕了。”

  

  “之前守着爹爹的人是奶奶吗?”我从未见过奶奶,但是也听爹爹说过她是一个极温柔似水的女子。

  

  “不错。”

  

  “那爹爹能遇到娘亲可真好。”我感叹道,依偎在他身边。

  

  “你娘亲是世上最好的姑娘。”爹爹拍了拍我的背,继而道:“阿昭以后也肯定会遇到属于自己的姑娘的。”

  

  “爹爹是在告诉我,娘亲是属于你的?”

  

  “领悟能力颇高。”他刮了刮我的鼻子笑道。

  

  我咕哝着声音在雷声下显得甚小,“爹爹可真小气……”

  

  肆.不讨厌

  

  我七岁时,多了一个妹妹,叫陆长依,名字是娘亲取的。

  

  取小名时,娘亲问我,我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那天晚上的一轮明月,“不如叫皎皎吧。”

  

  娘亲听完十分满意的笑了,抱着怀中的长依逗她,“长依听到没,哥哥给你取名叫皎皎,是不是很好听?”

  

  我见伸出手抓着拨浪鼓的粉团子,不由自主的走到了她身边,轻轻的戳了戳她的脸,那小娃娃忽的哭的,我有些慌措的望向爹爹。

  

  “妹妹还小,不知道阿昭和她打招呼。”爹爹接过皎皎,耐心哄了哄,眉眼尽是温柔。

  

  “那以后,爹爹保护娘亲,阿昭保护妹妹。”

  

  娘亲捏了捏我的脸,极为自豪,“不愧是我袁今夏的儿子,就是有担当。”

  

  皎皎顽皮的很,人家都说男孩子像个皮猴,在我们家用在女孩子身上也不为过。

  

  她爬树掏鸟窝,还常常和别的小孩子打架。后来遇到了岑霜,有了小帮手,越发的顽劣。

  

  岑霜是岑叔叔的千金,比皎皎大了一岁,因为她娘亲的原因,自幼习武,比陆皎皎那个花架势能打了不知多少。

  

  只是她倒是极为听我的话。娘亲还打趣她,“霜儿如此喜欢我家阿昭,不如以后就当我们陆家的儿媳妇吧。”

  

  我想到两个小姑娘凑在一起,能翻上了天,眉头不由皱了皱道:“那不是整日闹腾,不得安生。”

  

  小姑娘忽然红了眼,急匆匆的跑了。

  

  “霜儿!”娘亲未拦住岑霜,转眼斥我道:“陆昭,你怎么能这样说人家小姑娘!”

  

  娘亲只在怒极叫我名字,我没料到岑霜会哭,也是愣住了。

  

  事后爹爹回家,娘亲便抱怨,“你儿子真真是块木头。”

  

  “对呀,也不知道是遗传了谁。”爹爹望向娘亲,意有所指。

  

  “那能一样么?!”

  

  “哪里不一样?”

  

  两人翻了好一通旧账,当然是以我娘落败,我想着岑霜的模样,心中竟也是涌起了愧疚来,手里的糕点也不甜了。

  

  后来岑霜安静了好多,也躲着我,我终是在去找陆皎皎的路上堵到了她。

  

  “哥,你怎么了?”

  

  “爹爹在寻你,要考你学问。”

  

  “啊?可我什么都没背呢!”皎皎忙松开挽着岑霜的手,急忙跑回了家里。

  

  我站在岑霜面前,她不敢抬头看我,有些局促,两人僵持着,她意欲转身就跑,被我一手抓住,“为什么躲着我?”

  

  “你不是讨厌我?”

  

  “我不讨厌你。”我板着脸,心中道歉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谁知那小姑娘忽的笑了,眉眼生花,欢喜的反抓着我的手,“你刚刚说什么?”

  

  我不想再重复一遍,只是瞧着她希冀的样子,有些生硬的重复了一遍。

  

  小姑娘笑了,身上的沉闷蓦地散去,无影无踪,又恢复以往鲜活的模样。我心脏倏的一跳,竟是挪不开眼。

  

  伍.等你

  

  我弱冠时,娘亲便有意无意的打探我的心思,直说,儿子大了该到成家的时候了。

  

  彼时我刚刚成了锦衣卫,虽说娘亲一直反对,但拗不过我,许是爹爹一身飞鱼服在我成长中留下了深刻的痕迹,无端的生出了这等念头来。

  

  锦衣卫的选拔严苛,更是冷血无情,我通过层层选拔,最后一关时,我帮着晏昌挡住了飞箭,好在未伤及要害,倒也养伤了许久。

  

  那时爹爹坐在我床边望我,像是想起了什么,擦着时常带着的那把绣春刀道:“阿昭,你做的很好。”

  

  后来娘亲告诉我说,爹爹在做锦衣卫时,最后一重选拔眼睁睁看着兄弟阿德死在乱箭下,却无能为力,我才知道那时他是想起了从前。

  

  我这般受伤,却不见岑霜来瞧我,娘亲说皎皎一早便出了门,到现在都未回来,说是去了城门。

  

  我忽的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素来是向往战场的,说过不止一次,前些天遇到岑叔,他一脸的郁色,我不顾娘的阻拦,急忙穿好衣服骑上马,冲出府去。

  

  遇到皎皎时,她正欲往回走,我急声问她,便追了出去,伤口有些裂开,溢出了血来。

  

  “岑霜!”我使了莫大的力气鞭马,疾驰在道路上,终于看见了那抹身影。

  

  “为什么走了不告诉我?”我声音有些暴躁,肩上的伤口一疼一疼的。

  

  她低头不看我,像极了小时候受委屈的样子,我蓦地没了脾气,坐在马上瞧她清丽的容色,沉声道:“我等你。”

  

  “什么?”她似是惊讶,水杏般眼睛瞪大了看我。“你要……等我什么?”

  

  “你说呢?”我见她呆愣的模样,生出些无力来。

  

  幼时的自己不明白爹说的是什么,只道那么好看的月亮不应该蒙在云雾中,如今却是懂了。

  

  我一字字的说道,“我在京城等你回来。”

  

  “等你嫁给我。”

  

  郊外的风骤的吹来,她的青丝拂起,面容姣好,落了泪花,念了声,“好。”

  

  陆.出嫁

  

  我方从外办事回来,传来了皎皎即将出嫁的消息,她素来会惹祸,伤了温侯爷的公子,我知道那人素来心黑的很,果不其然这傻丫头被诓的将自己赔了进去。

  

  娘亲方在房中绣着皎皎的嫁衣。爹爹说,娘亲嫁他之前,绣活极差,连个手帕都绣不好,如今为了女儿竟是学的极妙。

  

  她一针一线的缝着,连晚上也不停歇,惹得爹爹将东西夺了下来,生怕她伤了眼。

  

  出嫁那天,娘亲给皎皎梳妆,眼泪止不住的流。

  

  爹爹说,“我还记得你和那易家老三相亲时的妆容,简直是惨不忍睹,如今倒是手巧。”

  

  “我那是故意的,陆言渊你又不是不知道!”娘亲反驳道,竟也是不那么伤感了,伸手扯过爹爹的衣袖抹了抹眼泪,像是泄气。

  

  爹爹面上嫌弃,倒也纵着她,一瞧便是故意的。

  

  刚还伤怀的人恢复了精神,便如以往一般朝气蓬勃,忙着招呼客人,与上官姨母,杨叔等人聊的甚欢。

  

  转而便望我,语气十分怜悯道:“我竟没想到先是皎皎成了婚,我们家阿昭还得眼巴巴等着未归人。”

  

  我可没有眼巴巴的,我十分黑线,却见爹爹给我使眼色,只得附和着僵硬的点头。

  

  我没有眼巴巴,但是的确很想岑霜是了。

  

  柒.儿孙

  

  传来皎皎怀孕的消息时,刚巧是岑霜回来的时候。她跟着自己舅舅在战场抗倭,立下了不少的战功,而今见到比以往更多了几分凌厉,出落成可以独当一面的女将。

  

  爹爹备了聘礼到岑家去,之后的事情便顺理成章了。

  

  只是皎皎却是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我何时与岑霜互通了心意。

  

  我听了倒是颇为无奈,我这个妹妹在感情的事上从来都有些迟钝,也难为那温时特地跑到她的酒瓶子底下故意挨砸。

  

  娘亲甚是喜爱岑霜,手把手教她如何成为陆家主母,只是霜儿舞刀弄剑强的很,遇到这些事,还是有些应付不过来。

  

  爹爹瞧着娘亲与霜儿的模样笑了,他道:“你娘亲以前也是如霜儿一般,谁能想到也能把陆府打理的井井有条。”

  

  皎皎生下一个儿子,名唤温羡,后几年霜儿也诞下了一儿一女,龙凤双胎,取名陆知年,陆知许,可把他们高兴坏了。

  

  如今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也乐的自在。只是娘亲虽然年纪稍长,可性子却是仍旧有些活泼。

  

  爹爹瞧她跟着孩子们捉迷藏,总是板着脸,怕她磕着碰着。

  

  “我身子骨好着呢!但是大人你要注意,你没发现最近自己极易生病,身体下降了好多吗?”

  

  刚说完爹爹他老人家将她一把抱起,继而稳稳的放在了地上,“那袁捕头觉得我的身体如何?”

  

  两人虽说已经卸任,打趣起来也这般称呼彼此,倒也成了夫妇俩的情趣。

  

  小孩子们聚在一起,吐了吐舌头,“爷爷奶奶羞羞脸~”

  

  娘亲便不住的红了脸瞪着爹爹,嘴角却是忍不住的勾起。

  

  捌.白头

  

  那一年的春分,院中的桃树已经长了许高,开满了灼灼桃花。曲枝温婉柔约,在清风中慢慢晃动,片片的桃花落下,犹如一阵粉红的花雨。

  

  娘亲穿了一身青绿色的衣衫,头发梳的整整齐齐,鬓边还插了那只云雀簪花,好看极了。

  

  爹爹拥着她,似是想起了以往的时光,眸光浅淡,似有光亮流转。

  

  他说,“今夏,我们牵着手一起过奈何桥,下一世我再去寻你。”

  

  “那我要少喝一点孟婆汤,免得你没先找到我,我还把你忘了。”娘亲笑了,灰白的头发上落了片片的桃瓣。

  

  “好,我们说好了。”

  

  “爷爷奶奶怎么了?”孩子们抓着我的衣角问我。

  

  我将他们揽在怀中道:“嘘,他们只是睡着了。”

  

  桃树下的一双人相依相偎,慢慢合上了眼。我忍不住的别过头去,落下了眼泪,心脏像是撕裂开来,忍不住的哽咽。

  

  我将爹娘葬在了一处好地方,那里有清风明月,有浩渺烟波,也有满树繁花。

  

  碑上刻了一排小字。

  

  “这里葬着一个小捕快和一个锦衣卫。”

  

  “他们很幸运,相守到了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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