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归矣

懒癌晚期,催更打钱

【绎夏】故人长绝

    

       壹.京城

  

  阿茹来寻我时,我正帮病人写方子,见她神色慌张,我便知是夏姨的癔症又犯了,急忙收了摊位,往家中赶去。

  

  阿茹是我隔壁邻居的女儿,她父亲病重得我出手救治,承了我的恩觉得过意不去,我便让她帮我看顾夏姨,好让我抽身赚点钱好维持生计。

  

  我自诩师承药王谷,也称得上妙手回春,只是对于夏姨的病症却是束手无策。不过倒也没有多丧气,毕竟我的师父林菱在世时也无甚法子。

  

  那年泉州闹饥荒,我被父母抛弃,便被路过的师父捡了回去。因着夏姨夏姨叫的惯了,后来师父正式收我为徒时,这称呼也是改不过来了。辈分委实有些乱了,毕竟夏姨是我师父正儿八经的外甥女。

  

  我推开门,吱呀的一声像是在一片平静的湖面扔了块石头,打破了屋中的死寂。

  

  视线被地上翻到的奁盒吸引,那是师父交代我好好收着东西,一串手绳,她说万不能让夏姨瞧见。只是如今盒中的东西不知去向,我倏而瞳孔放大,慌了神。

  

  “夏姨?”我语调有些不稳,生怕她出了什么事情,试探的向着里屋走去。只见那平时堆着笑的人,窝在墙角,眼神空洞,神色莫名。

  

  光线极暗,她的脸隐没在暗色中,却莫名的感受到了哀恸。我瞧她死死按着手腕处,试探的伸了手,却被她狠狠推开。

  

  “你是谁?”她目光凌厉,是我从未见过的样子。我忽的想起师父说夏姨之前是个捕快的事情,如今看起来倒是有些她口中的气势。

  

  “是我啊,我是小若儿。”

  

  “小若儿,小若儿……”她喃喃自语,重复着我的名字,忽的冲上前抓着我的衣领问道,“大人呢?”

  

  我不止一次从夏姨口中听到这个称呼。她发病时,谁都不认识,只是口中念着大人,我依着从前的做法,拍着她的背抚慰道:“很快就能见到他的,夏儿乖。”

  

  只是她不想以往那样乖乖的睡去,醒来后恢复如常什么都不记得,依旧开开心心的模样。

  

  “不会的,见不到了,我没有大人了,没有大人了……”她整个人都哭的颤抖了,眼泪不住的往下流,死死的咬着衣袖,恍若承着钻心的苦楚。

  

  “你带我去见他,带我去京城好不好?”她抓住我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指尖泛白,使了莫大的力气,一时竟是呕出血来,染红了净白的衣衫,刺眼至极。

  

  京城是夏姨的伤心地,师父这样跟我说。

  

  我急忙将她扶起,淡淡的血腥味充斥鼻尖,她的眼眶通红,手不住的颤抖,只觉心中涌起了密密麻麻的酸楚,喉咙有些酸哽,“好,我带你去见他。”

  

  贰.讨厌

  

  “手铳呢?我的手铳呢?”那夜我带着夏姨住在客栈,她却忽的从梦中惊醒,摸了摸身上。

  

  我是知道那支手铳的,夏姨极为喜爱她,因她病症原因,那手铳中的弹丸早已被抽走,我将它递给了眼前慌张的人。

  

  她见着手铳,眼神一亮,迅速的安下心来,看着手中的物什却是皱了眉头,极为的不爽。

  

  “不过是仗着自己是锦衣卫,不仅抢了我的手铳,还私自改造了它!”

  

  “我们六扇门的案子也抢,简直是仗势欺人!”

  

  夏姨不像之前什么都不记得,反之却是记忆有些混乱。我弱弱的问了句,“姨说的锦衣卫是那位大人吗?”

  

  “什么大人?!”她面上不虞,似是想到了某人没好气道:“我说的是陆绎,当朝锦衣卫总指挥使陆廷的儿子。”

  

  我猜测这位叫陆绎的锦衣卫应该就是夏姨口中时常念叨的大人。“看来,姨很不喜欢他啊。”我感叹道,却是不知初始这般讨厌的人,如何后来深深烙在了夏姨的心上。

  

  “喜欢?我讨厌该来不及,又怎会喜欢他?!”

  

  叁.值得

  

  我才十四,未懂世人口中的“情”字滋味,只道除了世间生死,哪桩都是闲事。

  

  夏季的雨总是冷不丁的来,漆黑的云雾笼罩在天空,不一会儿便落下了豆大的雨点。它落在青砖瓦巷,将一切洗的清新明亮。

  

  我方从小二手中端过汤药,却见到雨幕中的那抹绀青色的身影。她失魂落魄的在雨中游荡,仿佛游魂一般,我急急冲入雨中,将她拉回。

  

  耳边却是夏姨不住的痛哭,“大杨,我真是天真,天真到以为我身份曝光后,我们还会在一起。”

  

  她唤我大杨,我知这是夏姨视之为兄长的人。

  

  “他既因身份这等世俗原因弃你,便不值得你再为他伤心。”

  

  “怎么不值得,我的大人那样好……”她周身全湿,虽是仲夏,四面的风渗过,还是有些冷意。

  

  我顾不得自己,急忙将她拉至房中,唤人送了热水来。夏姨身子向来弱,师父说她本是身子再康健不过的人,因着受了那“爱别离”的苦,方才元气大伤,总也调养不好。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这样?”她缩在床上,淋湿的墨发贴在了额头上,长长的睫毛不住的颤动,声音低哑,眼中透着悲戚。玉足被雨水泡的已有些发白,赤裸裸的暴露在空气中。

  

  “我找到了心心念念的亲人,却丢了他,丢了他……”

  

  我不知有这样说辞的陆绎究竟是怎样的人,到底有多好,却知那个叫袁今夏的姑娘是爱惨了他。

  

  肆.喜欢

  

  高烧过后的人,却不似正常的无精打采,对我粲然一笑。

  

  她的嘴唇有些干,唇色青白,仿佛周身缠绕着病气。只是那双剪瞳似若秋水,暗藏不住的欢喜。带着少女特有的一丝羞涩与雀跃。

  

  “大人喜欢我,他真的喜欢我。”

  

  我许是被她感染了,不由得笑了起来,声音轻柔说着她道:“对啊,袁今夏这么好,陆大人怎么会不喜欢?”

  

  那夜的夏姨十分的正常,她没有将我错认成别人,也没有认不出我。

  

  她说对我说,她的大人是京城生的最好看的男子。好看成什么样呢?比之清风明月,万千星河。

  

  只是他时常冷着脸,对她也是时时嫌弃。他虽然看起来冷漠,可遇事总是第一个冲在前面,救过自己这个小捕快不知多少次。

  

  她被人算计成了严世蕃的新娘,是陆绎冲到了司马府将她抱了出来,甚至不惜明面上和严世蕃撕破了脸皮。

  

  严党的事迹我不是没有听说过,在未被抄家之前算得上是只手遮天。可那位陆大人可以为了夏姨与那位小阁老两两对峙,不留一丝的退路,又怎会是她口中顾及身份,转身决绝的人呢?

  

  我正想着,只见夏姨伸出了手来,晃了晃手腕的手绳道:“这是大人给我的,是他娘亲的遗物。”

  

  “我当时为大人做了药引,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他便把这手绳给了我。”

  

  “我想着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在他心中还是有些份量的,至少比一个简简单单的六扇门的小捕快来的份量重些,毕竟是过命的交情了。”

  

  “那夏姨知道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了吗?”

  

  她笑了,笑得那样好看,仿佛春日里盛开的第一朵花。“我以为大人喜欢敏小姐那样的大家闺秀,心中觉着陆大人那样的人又怎是我可以肖想的。”

  

  “现在想来,那时的自己满满的醋劲,竟也是没有察觉出来。素来洒脱的自己,竟也如一般姑娘家一般的行事畏缩,束手束脚。”

  

  “若儿,后来我知道了,我在他心中的份量很重!”她像个孩子炫耀自己手中的糖一般望着我,竟是傻傻的笑了。

  

  伍.岑家

  

  辗转多时到了京城,夏姨好似心有所感般径直走向了某处。我瞧着“北镇抚司”四个明晃晃的大字,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锦衣卫冷血无情,办事狠厉在百姓中出了名。比起六扇门的门前热闹,这里可算得上是门可罗雀。

  

  “夏姨,这里不可硬闯,跟若儿走吧。”我将她护在身后,几个锦衣卫拔刀相向。

  

  “我姨精神不大好,打扰了各位。”我急忙认怂,毕竟干不过人家真刀真枪的。有道是大丈夫能屈能伸。

  

  “我要等陆大人。”夏姨又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像个八岁孩童般的耍起脾气来。那几个锦衣卫作势就要上前,却被一声喝住。

  

  我听他们恭敬的道了一声,岑佥事。抬头瞧了过去,只看见一张再清俊不过的脸。

  

  “药王谷姑若,袁今夏拜见大人。”我思来想去只得借助药王谷的名头,方才得以避祸,可那人却在听到了我的话时愣住。

  

  他像是不确定般又询问了句,“袁今夏?”

  

  “大人认识我夏姨?”

  

  那位岑佥事只是深深地看了我和夏姨,接着便将我们带回了岑府。

  

  那位岑佥事的爹见到夏姨时,惊讶的叫了一声,“袁姑娘!”

  

  腰板硬朗的岑家老爷激动的向我们走过来,夏姨忙抓着我,神色茫然。

  

  “袁姑娘这是怎么了?”

  

  “夏姨她得了癔症,时常这样。”

  

  那位岑老爷不由得苦笑起来,“大人若是知道了袁姑娘这样,岂会心安。”

  

  原来是故人,那位陆大人的身边人。

  

  陆.前尘

  

  我知晓了许多事情,知道了陆绎与袁今夏的种种。

  

  岑老爷说,自幼时便跟着陆绎,他素来冷峻寡言,好似世间没什么他喜欢的,没什么值得他在意的。


  直到他遇到了袁今夏。喜怒哀乐皆是与她有关。

  

  记得在杭州淳于府时,袁姑娘醉酒,大人将她抱了回去。第二天醒来时,袁姑娘摸着头上的发簪急急的跑过来询问。自己被冷不丁的推了出去。

  

  “岑校尉怎么会这么巧买到有我名字的发簪?”

  

  只得磕绊的编着理由,却是不由得望向故作淡定的陆大人,心中有些后悔自己没有有眼色的及时退出去。

  

  “那他为什么不承认呢?”

  

  “许是第一次那样真心实意的喜欢一个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吧。”


  岑老爷说,陆大人与袁姑娘互通心意的那段日子,是他自母亲去世以来,最为快乐欣喜的一段时光。

  

  那时候的大人眼中,不再是清冷孤寂,像是深冬的白雪遇了春风融化,藏着的是不动声色的软意。

  

  他瞧着眼前的姑娘,时常噙着清浅的笑意,榨尽了所有的温柔,悉数都奉给了她。

  

  柒.爱别离

  

  故事的开头总是那样,适逢其会,猝不及防。不知何时,就将一颗心就放在了别人那里,待回过神来,已是自制不得。

  

  可世间又有多少圆满。就像是夕阳西下的破壁残垣,镀了一层金色的余光,看起来美好而又古旧,可随着鸦背上的日光散尽,留下的只是一地的颓然狼藉。

  

  他们就像话本中的剧情那样的狗血,袁姑娘的身世揭开,大人成了她灭门仇人的儿子。

  

  “你知道爱别离么?”

  

  他问我,我想着夏姨的身子,还有那一道道的疤痕僵硬的点了点头。

  

  严世蕃将她抓了去,以此作为要挟。岑老爷说,那样高高在上,清高傲气的人,为了自己的心上人,折了一身的傲骨,跪在了严世蕃的面前,低声下气。

  

  他家大人,跪过圣上,跪过父母双亲,何曾跪过他人。可他还是照做了,跪了他最是痛恨深恶的人。

  

  值得吗?

  

  值得,为什么不值得,袁今夏就是陆绎的命。

  

  真相就这样血淋淋的铺开在了两人之间,他们隔的是夏林两家几百条的人命。再是深爱又如何?终究是迈不动那沉重的脚步。

  

  他们,最终还是选择了别离。

  

  捌.等你

  

  “那那位陆大人呢?”我小心的问着,虽然早已经猜到,却仍是带着那一股自己错算了的侥幸心理。

  

  “他死了,死在了诏狱,死在了自己年华尚好的二十二岁,将自己的命赔给了袁今夏。”

  

  “老爷去世,夫人故去,大人除了袁姑娘在世上早已没有了牵挂。他给了袁姑娘交代,死在了狱中。”

  

  “怎么会!”我失声叫了出来,眼泪却是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仿佛看到了那个清朗俊逸的少年倒在了狱中,蒙上了一层的暮霭,再没了光亮。

  

  他说,夏姨那时候像疯了一般的要冲进诏狱,被人狠狠地拦了下来,只是似是要寻死一般往那刀口上撞,好在被赶来的杨岳及时拦了下来。

  

  “我打开了袁姑娘原本要送给大人的糕点。”

  

  那三个字,却始终没有被陆绎看到。他说,若是再早一些,陆大人必定会拼了命的活着,只是有些事晚了,就是长久的错过了。

  

  “那三个字是什么?”我哑声问道,声音有些颤抖。

  

  “我等你。”

  

  玖.童谣

  

  那天晚上夏姨抓着我的手,眼睛望着我道,“大人,我给你念一首童谣吧。”

  

  “一二三三二一,七颗星星来照亮,七颗星星引方向,斗柄东指春,斗柄南指夏……”

  

  她将我认成了她的大人,语气那样的温柔,黑白分明的瞳仁漾着满腔的柔情,是姑娘家对待心上人的模样。

  

  她问我,“你是大人么?”

  

  “我是啊。”我拍着她的背,好声好气的回答,像是哄孩子一般。

  

  “你不是。”她推开了我的手,摇了摇头,“我的大人很高,需得我踮起脚尖才能碰到他的额间。他经常对我笑,他说捡到我是捡了一个宝……”

  

  她说着说着,像是想起了以往的时光,咯咯的笑了,泪水却是止不住的往下掉,无声的那样撕心裂肺。

  

  我止不住的红了眼,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知道的,我等不到他了,你们都在骗我,连我自己都在骗自己……”

  

  她好像看到了那个人,站在灼灼桃花下,看到他微微抿嘴的风雅,举手投足的矜贵,还有古井若深的眼眸。

  

  拾.长绝

  

  我最后找到夏姨时,是在陆绎的坟前。找到她时,身子已经凉的大半。

  

  她画着最美好的妆容,鬓边带着那支云雀簪花,手腕系着那个大人给她的手绳,笑的温柔而明朗。

  

  “夏姨,你喜欢他吗?”

  

  “喜欢?讨厌还来不及。”

  

  “喜欢啊,喜欢到总想牵着他的手,两个人走在月下的街道上,仿佛走过长长的一生。”

  

  “讨厌啊,讨厌到恨不得抓着他的衣服问他,他就这样给我一个交代,我怎么办?”

  

  是啊,她该怎么办呢?一寸相思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

  

  她终究还是去找了她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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