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归矣

懒癌晚期,催更打钱

【绎夏】枕惊鸿

      

       【壹】

  

  我十岁时,已名震京城。只是较之哥哥陆昭的潇洒美少年,玉树临风前的名头,却是以无赖顽劣居于闺秀翘楚。

  

  陆指挥使家教甚严的传闻在陆长依的面前落了个稀碎。

  

  摸鱼打鸟爬树这些事情早已是家常便饭,那些闺阁中女儿家的刺绣作画更是沾不到边际。在众人眼中整个一个不学无术的“好榜样”。

  

  我自问脾气极好,户部侍郎家的小儿子骂了我三遍才踹了他的腿,与他在泥地里滚了几圈方被哥哥拎回家去。

  

  爹爹陆绎年纪轻轻便成了锦衣卫的总指挥使,有名的冷面阎王脸,相传他手段狠戾,冷酷无情,却也挡不住那些个泱泱桃花,这倒也要归功于生的一副貌似潘安的好相貌。

  

  这朵霸王花最后被一个小捕快折了去,也是惊呆了众人。

  

  “说吧,这次又是为什么打架?”堂上的爹爹抿了口茶水,眸光淡淡一扫,左腿翘起,颇有审问犯人的架势。

  

  虽为人父,可容貌却丝毫未减,只那曾经一双深邃漆黑的眼眸越发的幽深,沉淀的是悠悠的岁月。

  

  “那小胖子笑话我字写的丑,还骂我是母老虎!”

  

  “你的确没有个姑娘家的样子。”爹爹嗤道,只是瞧着我一身脏兮兮的像个泥猴,眼底有了几分的笑意。“阿昭,你说你妹妹这样子,如何嫁的出去?”

  

  “爹,皎皎还小,您想的怕是远了。”哥哥一如既往的护着我这个自家妹妹,模样承了父亲的好容色,像溪山月色纯澈空澄。

  

  对了,我小字叫皎皎,若是惹的他们怒极了还会连名带姓咬着牙的唤一声“陆皎皎”。

  

  从小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的我一瞧便知,爹爹怒气消了,便扬起张笑脸来跑到其身边道:“哥哥说的对,再说的我生的这样好看,怎么会嫁不出去。若真的嫁不出去,咱们陆家难道还养不起我?”

  

  “你倒是好底气。”爹爹敲了我的脑门,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他素来最是爱干净,才选了我脑门这块还算干净的地方下了手。

  

  我装作不在意,整个人扑到了爹爹怀中,两只手还胡乱抹了抹,讨好道:“爹爹最好了!”当然浓浓父女情显露的同时,脏了一身的雪白锦缎的衣裳。

  

  当然这后果便是被爹爹拎到一边罚站。但我不后悔,算是为幼时心灵的重击讨个补偿。

  

  小时候刚听到嫁人这一词时,我方拿着糖葫芦快活的啃着。娘亲便逗我,“我们家皎皎将来要嫁给怎么的人啊?”

  

  彼时的我什么都不懂,奶声奶气的指着爹爹道:“皎皎要嫁给爹爹!”

  

  “不行,爹爹已经娶了娘亲,不能再娶皎皎了。不信,你问你爹。”

  

  我那时满满希冀的望着爹爹,只见他将娘亲搂在怀中,眼底满是宠溺,顺着说道:“对啊,我只娶你娘一个人。”

  

  顿时觉得手里的糖葫芦不是那么的香甜了。

  

  【贰】

  

  提到我娘她已经离开家三年了,爹爹总说她去了很远的地方,归期未定。

  

  那时候的我天天守在门口,等着那抹俏丽的身影出现,街道一眼望不到尽头,落日的余晖投射在爹爹的身上,拉出了一条长长的影子。

  

  我便张开手臂到了爹爹怀中,恋恋不舍的望着合上的大门。这时候的爹爹往往是沉默的,眼角泛红,虽然如往常的温柔耐性,却多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只当他是和我一样没等到娘亲有些丧气,乖乖的躺在他的怀中,不发一声。

  

  后来,我长大了,自然也懂了各中隐晦。哪有归期不定的人,只有永远不能回来的人。

  

  有哥哥这样博览群书的人,当妹妹的自然也不能大字不识。我勉强了看了些书,肚子中也算有了些墨水。再回想起那时候的感觉时,方得一词形容爹爹,“心如死灰”。

  

  【叁】

  

  最后一次见娘亲时,是爹爹将她从六扇门抱回。

  

  我记得很深刻,只因下了一场最是大的雪,将京城整个覆盖在了一片的雪色中,放眼望去皓然然的,煞是好看。

  

  我抱着暖手的炉子和哥哥一起站在屋檐下。娘亲的脸色看起来比之雪色还要白上几分,我歇了打雪仗的心思乖乖的守在她身边。

  

  她说,“阿昭生的俊俏,脾气也好,肯定会迷倒一大片的小姑娘。”

  

  “我的皎皎长大了一定会个美人。”娘亲说着,用手摸了摸我的脸,有些凉意让我不由得缩了缩。

  

  “大人,下雪了,你抱我到雪地中走走吧。”她的声音虚浮,像是湖面上的雾霭风一吹就散。

  

  哥哥的手紧握像是在压抑什么,我还未和娘亲说上话,爹爹便抱着娘亲走入了雪中。他的身姿挺拔,一步一步的踏在雪上,踩出了咯吱的声响。

  

  洋洋洒洒的雪花落在了他们头上,好看的眉眼皆是一片的雪白。我刚要跑过去,却被哥哥拉住,手上滴了温热的液体,我抬头一看,哥哥竟是哭了。

  

  后来啊,他们在雪地里说了好长的话。我仿佛见到娘亲的手重重的垂下,接着便被哥哥捂住了双眼。

  

  黑色将我整个笼罩,我瞧不见什么,却清楚的听到了猎猎狂风声,还有夹杂着爹爹撕心裂肺的吼叫。

  

  后来我问爹爹,娘亲那天和他说了什么,他告诉了我。

  

  娘亲说,“夫君,霜雪落满头,也算是白首。”

  

  那是什么意思呢?我抓着哥哥问,他却是缄默不语。

  

  究竟是何意?我挂念这一句话,知道后已是再不能轻巧的念出声来。

  

  【肆】

  

  上元佳节,最是热闹,花灯游会人群熙攘。我拉着岑霜姐姐穿过大街小巷,吃的极为欢快,最后才舍下一点散碎的银两买了两盏花灯。

  

  我看着她一身利落红衣,眉眼如画,想着今后也不知会便宜了哪家的小子。打趣道:“姐姐,不许个愿望,觅得个如意郎君吗?”

  

  转眼已及笄,委实不大愿意承认自己已是个大姑娘了,岑霜是岑福叔叔家的女儿,比我也只大了一岁。我和她几乎都是在哥哥的“看护”下长大的,若是个男儿身,也算的青梅竹马,必是要将她娶回家的。

  

  “皎皎,我欲前往战场。”

  

  若是她不说我都忘了,岑霜姐姐的外祖家便是世代将领。她自幼习武,志向报国,武艺比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多了不知多少倍。如今想要前去战场,倒也在情理之中。

  

  我自说不出什么阻拦的话来,“那皎皎便祝愿姐姐所行平安,日后达成所愿。”

  

  两盏漂流而去的花灯载着两个姑娘的心愿渐行渐远。

  

  我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心愿,不过是希望身边的家人平安喜乐。

  

  希望,远方的娘亲,一切都好。

  

  那日,按着岑霜姐姐的意思,我连哥哥都没告诉,只一个人将她送走,站在城门远远的看着那抹绯色的身影消迹。

  

  只是待我欲转身离去,却见哥哥迎面而来,脸色阴沉是从未见过的模样,得知岑霜姐姐去的方向,便扬起马鞭追了上去。

  

  我怔愣在原地,方才有些缓过神来。我虽不是男儿,可哥哥与岑霜姐姐可是实实在在青梅竹马……

  

  回去时,爹爹问起,我便照实说了,尤其是哥哥的异常。

  

  “你倒是和你娘一样。”

  

  “一样什么?”我见爹爹看向我,目光深深像是透过我在看别人。

  

  “感情的事,什么都看不出。”

  

  看不出陆绎喜欢袁今夏,喜欢的那样早。

  

  【伍】

  

  虽说我浑名在外,可凭着家世地位也是总有媒婆上门说亲的,只是一一被我央着爹爹拒了。

  

  俗话说有些事情该来的总是躲不掉。一日醉酒,不知飞到了谁家的房顶喝酒赏月时,酒壶子落地一声闷响,我撑着脑袋没有等来酒水破碎声,倒是听见了一众家仆的急喊声。

  

  接着便被一群人给捉了下来,最后还是爹爹顶着张老脸去将我赎了回来。

  

  酒醒后才知,自己飞到了隔壁的温侯爷家,砸的是游学回来的温大公子。

  

  温时此人的名字我也是有所耳闻,毕竟可是常常听别人将自家哥哥与他一同作比较。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倒是与他的姓极为相符。

  

  后来我见着他那一张脸时,深吸了口气,这张脸若是被我砸的破了相,怕是要赔的不少,于是我便每日盼着那位祖宗的额头能快快的愈合,可不能留下什么口子。

  

  鞍前马后的日子便开始了,每每想起那段日子便不由得为自己掬把泪。好在温公子大气的很,倒是表示不以为意,表示不过一副皮囊,惹得我心中越发愧疚,补品用药一流水的往侯府送。

  

  待缓过神来,把自己都送了出去。

  

  【陆】

  

  我出嫁时,哥哥方从永州赶回来,那地方发了水患,朝中官员知情不报,皇上才遣了他去查探。许是他也没料到,只是去了不到半月,自己妹妹便转眼就要嫁到旁人家中。

  

  那日他穿着一身红色的飞鱼服挎着刀从陆府的门口进来,长身玉立,面冠如玉,模样肖似爹爹,只是多了几分的温润平和。我不由得想起娘亲说过的话。

  

  “你爹那脾气也就只有我受的了,若不是有一张俊俏的脸,怕是没有小姑娘会喜欢他。还好,我们阿昭不仅长的好,脾气也讨喜。”

  

  那时候爹爹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语气颇冷,“你只是喜欢我的脸?”

  

  “哪能呢,我家大人不仅生的俊俏还能文能武,更是独具慧眼,不然怎么会喜欢上我袁今夏!”

  

  “你这是夸我呢,还是夸自己呢?”爹爹虽然面上似是嫌弃,但瞧着娘亲的眼神温柔,嘴角勾起了丝丝的宠溺。

  

  我是见惯了他们这副样子的也不足为奇,在一旁呵呵的笑了起来。这时候娘亲就会轻轻揪住我的脸,“皎皎这是笑话娘亲不成?”

  

  这是便佯装呼痛躲到爹爹身后,只是总也逃不开娘亲的魔爪。

  

  爹爹请了上官姨母送我出嫁,女子温柔的抚着我的头发念道:“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我瞧着铜镜中的人愣了愣,竟是有些认不出自己来。

  

  “真像你娘亲。”

  

  “姨母见过我娘亲嫁给爹爹时的模样吗?”

  

  “记得啊,怎么不记得。”

  

  姨母说,娘亲是她见过最为讨人欢喜的姑娘,她聪慧狡黠,灵动活泼,一张巧嘴能说出花来。成亲时的一身红衣,衬得满园的海棠都失了颜色。

  

  那时候爹爹欢喜的一点都不像个冷情的锦衣卫,谁都没想到平素清冷的一个人,笑起来是那样的清朗明澈,如晨间的绰绰光华,耀眼极了。

  

  那样的两个人合该是相守一生的。

  

  只是,有情未必白首,同去常不同归。

  

  我牵着温时的手,来到了爹爹面前。

  

  “长依,去吧。”爹爹摸了摸我的头。我顶着帕子,瞧不见他的神情,却听出来语气中的一丝颤抖。

  

  他鲜少唤我长依。长依长依,是娘亲给我取的名字。

  

  取自,“朝暮不依长相思,白首不离长相守。”

  

  爹爹曾说,我的存在便是娘亲对他最美的表白。

  

  我忽的哽咽,泪如雨下,不用照镜子便知道脸上的妆必是糊了一脸。

  

  “爹爹,女儿不想嫁了。”我红着眼,攥着他的衣袖,定定的站在那,像极了小时候的撒娇。

  

  “傻姑娘,乱说什么呢。”爹爹像是责怪,将我与温时的手紧握,“你娘亲看到想必也是十分高兴的,今个这般热闹,她若在怕是能闹出天来。”

  

  是啊,娘亲若是在的话。

  

  【柒】

  

  我虽嫁了人,可两家府邸相邻,倒也与平常无甚区别。婚后温时将我捧在手上,我曾戏言,若是他对我不好,我只需喊个两三声,爹爹和哥哥便能立刻赶来,揍他个半死。

  

  他十分好脾气的附耳道:“为夫若有半点错处,任凭夫人处置。”倒是被他调戏的闹了个大红脸。

  

  我怀孕时,爹爹便已卧病在床,我急急的搬回府中,与哥哥一日三餐守在他的面前。

  

  他说只是小病无甚大碍,央我回去,说过了病气总是不大好。我如何不知,娘亲走后的这些年他过得很是伤情,若不是为了我和哥哥怕是早早就去寻了娘亲。他想来身上多伤,积劳成疾,如今只是强弩之末。

  

  首夏犹清和,芳草亦未歇。那天他的精神格外的好,和我说了许多话。

  

  “皎皎,我梦到你娘亲了。”

  

  “你知道吗,你娘就是在夏天出生的,她说自己的名字不像旁的姐姐那般有意境,我却觉得独一份的雅致。”

  

  “我的今夏还是那般聪慧清灵,只是啊还是见着银子便两眼发光,真真是个财迷。”

  

  “她一向不善女红,绣的手帕针脚极为粗糙。”他拿着那块娘亲绣的帕子,坐在院中,阳光透过树叶细碎的光亮落在了爹爹灰白的头发上。

  

  我竟发现,爹爹不知何时生了那么多的白发。察觉到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急忙抓着他的手,声音嘶哑着恳切道:“爹爹,你还没见到外孙呢,将来皎皎可是盼着你教他习武呢!”我哭喊着,眼泪砸在了手上,沾湿了衣襟。

 

  “皎皎,爹爹很想很想你娘……”

  

  “我要去找她了。”

  

  陆绎仿佛见到了今夏的笑颜,她不停的在他耳边念叨着那句话,“朝暮不依长相思,白首不离长相守。”眼底满满是他的身影。


  他还看到了他们在雪地中相拥的场景,两人皆是落了一身的雪,仿佛真的相守到了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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